三
像是断掉的弦找到了接上的方法一样,吕艾草眼神一亮:“梁博,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!”
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要伤心。
然后,整整三天,她把自己锁在母亲的房间里,再也没有出来过。
然而吕艾草好像并不大关心这些,只是认真地把饭都吃完,又喝了好多水,才再次开口:“梁博、许愿,有件事,要告诉你们。”
许愿委屈地看了他一眼,摇了摇头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梁博问。
可是,在她的印象中,这个人,她无论如何都不认识。而对比审判席淡定的肇事者,吕艾草心底的疑惑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。
吕艾草顿了顿,抬起头,眼神带着笃定,说:“我现在不确定,但是我怀疑他和妈妈的死有关系。”
梁博愣愣地跟在她身后,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还是吕艾草先开的口。似乎是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了,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。
许愿有些愤愤不平,但看到吕艾草那么淡定,也不好说什么。其实没什么好不平的,散庭时,吕艾草就已经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了,母亲都已经死了,就算对方被关一辈子,母亲也不会回来了。
许愿担心她,但无论怎样叫她,她都不出来,每天按时放在她门口的饭菜她也没有动过。许愿自告奋勇地留在家陪她,怕她做傻事,可这三天平静得没有一点儿波澜。
“警方通知我们明天出庭。”梁博有些小心翼翼。
他能做的,只有默默地守护着她们,给她们一片现世安宁。
“明天我会出庭,然后,我要把房子卖掉,给妈妈办一个风光的葬礼。之后我会好好高考,上大学,什么都不会变。所以,梁博,我需要你先帮我和许愿租一间小公寓。”
有期徒刑七年,以及一些赔偿金。
吕艾草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旁边角落里穿着一身黑衣的男生身上。他跟吕艾草一样,胸前也戴着一朵洁白的花。他垂着头,刘海儿遮住他的面容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。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,整个审判的过程中,她的目光偶尔会在他身上流连。
她是她,她却又好像再也不是她。
那个手环?
蹲下拿起饭菜,放到了许愿用来写作业的圆桌上,吕艾草轻轻坐了下来。
梁博把水果放在门口,深呼吸,抬起手想要敲门。谁知就在这时,门猛然被打开。
“妈妈在临走前,给了我一串钥匙,我找到了她藏在木盒里的日记本。那就是她想要告诉我的事情。原来我有爸爸,而且他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。”
这句话像是一个晴天霹雳,让梁博和许愿都不知所措。因为吕若萍从来不曾提及吕艾草的父亲,所以他们一直默认她没有父亲,或者已经死掉了。
吕艾草神色平淡地说完这些话,可梁博和许愿知道,越是平静,越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。
梁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,点点头说:“不难。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想干什么?”
像是尘封已久的心门突然被打开,一道耀眼的光从门后投射过来,一瞬间,梁博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,他只能感受到对面的那个女生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归来一样,再次坚强勇敢地站在了他面前。
坐在审判席的肇事者是个中年男人,他始终低着头,不看任何人,也不为自己辩解,一副随你处置的样子。因为这个原因,整个审判的过程特别快,结果当天就出来了。
吕艾草从房间里迈了出来,脚边是那冷掉的饭菜。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,突然安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。
他太伤心了。
吕艾草吞了一大口饭,慢悠悠地说:“你给许愿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。”
“什么事?”两人异口同声。
没人知道吕艾草是怎么熬过这三天的,她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。
只是——
肇事者在三天后落网。
最终,她找到了母亲床头柜里一个小方盒子。她有些颤抖地把那片小钥匙插了进去。听到“咔哒”一声开锁的声音,她觉得,似乎心底的什么东西也同时被打开了。
“是不是肇事者落网了?”她说。
急匆匆来到吕艾草家的梁博,开门就看见许愿坐在客厅乖乖地写作业,眼睛肿肿的。原本属于吕若萍的房间,门仍旧锁着,门口放着的是冷掉的饭菜。
“你不去找你的父亲吗?”许愿问。
审判的当天,吕艾草散下平日里扎着的马尾,穿上了唯一的一条黑色连衣裙,在胸前别了一朵肃穆的小白花,坐在人群中,像是一朵凄丽的白玫瑰。
吕艾草转过头看着许愿,绽放出一个冰冷的微笑,并未说话。
散庭的时候,吕艾草故意走得很慢。而那个男生还安静地坐在那里,低着头,像是在忏悔。不知道是不是被吕艾草的目光惊扰,男生突然抬起头,刚好与吕艾草的视线相对。
吕艾草看起来更瘦了,眼睛也显得更大了。刘海儿被她随意地分开,露出左眼角下那颗和吕若萍极其相似的泪痣。长长的头发有些凌乱,可她看起来还是那样干净。眼神依旧淡漠,淡漠得仿若能凝结成冰。
梁博就在这时走了过来,叫住了发愣的她。
最先得到消息的人是梁博。因为吕若萍去世的当天,吕艾草就病倒了,在路上走着走着,“扑通”一声无声地倒了下去,头蹭破了皮,胳膊和腿也都摔青了。
许愿震惊地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大滴大滴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。梁博僵硬地站在原地,缓缓地绽放出一个宽慰的笑容。
一条好好的人命,用七年,就可以抵过去。
“这三天,我把日记翻来覆去地看,我知道,那个男人是谁,叫什么,甚至我现在只要搜索一下就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。我更知道,我的母亲,从来没有忘记过他。她一定是希望我去找他,然后依靠他好好地生活下去。可是她错了,她日记里字里行间对那个男人的爱恨,以及他抛弃妻女这么多年的事实,无论哪样,都让我无法原谅他。”
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,男生眼底的惊慌显露无遗。阳光就在这时透过窗子洒了进来,洒在他手腕上那个Tiffany手环上,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线。下一秒,他拎起手边的高级定制外套,看也不看吕艾草,从她身边惊慌地掠过。吕艾草被轻轻撞了一下,转过身,定定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,陷入了沉思。
“刚才走过去的那个男生,你看到了吧?”吕艾草示意梁博看过去,“那个男生的身份,你能帮我查清楚吗?”
然而梁博早已把一切都看透。本质上来讲,他和吕艾草是一类人,一样锱铢必较、有仇必报的人。如果吕若萍还在世,梁博一定会阻止她。可现如今,物是人非,他已经没有拦着她的必要了。
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梁博顺势在她身边坐下,“刚落网。我过来是想当面亲口告诉你。”
本怕她心里难受,想要安慰几句的梁博看见她眼里反射出的光,很是意外。
处理好剩下的事情,梁博和许愿把她带回家,她却像回光返照一样,拿出那片钥匙开始寻找家里任何一个带锁的地方。